文/汴人郭威
《刺客葉隱娘》不是武俠片,更不是風(fēng)光片。
如果你能接受《三體》是一部宇宙尺度的中國近現(xiàn)代史那種腦補,那么你就有可能接受本文對《刺客聶隱娘》的腦補方向。
它不是窈七歷險記,而是透過窈七短短數(shù)日的見聞,濃縮兩千年的歷史碎片,進而投射出今時今日的困局。其格局之開闊,多數(shù)華語電影是難以望其項背的,著實是十年一遇的上佳逸品。
文學(xué)、藝術(shù)與政治從來就不是相互排斥的,相反它們從來半推半就。政治同樣蘊涵著讓藝術(shù)家著魔的魅力。
服裝、道具、建筑、臺詞留給更專業(yè)的朋友去品鑒,本文只聊聊劇情。
(一)
侯孝賢是不是故意讓觀眾和審查官如墜云霧我不知道,總之大眾不適應(yīng)這種套路,大約還是多年來好萊塢熏陶的結(jié)果。因為早已習(xí)慣故事為王,手法不新奇,沖突不尖銳,感官不刺激的電影是很難讓我們甘之若飴的。
講故事是一項艱巨的任務(wù)。
《刺客聶隱娘》的故事本身并不精彩,當(dāng)你的故事元素十分常規(guī)的時候,你的手段,你的背景,你的目的地,你的故事載體就要非同尋常。個人認為這是一部嘗試談大歷史的電影
一邊洗衣服,抹地板,想明白了侯孝賢為什么非要重新演繹一部短小的唐傳奇。
畫是電影的根源,會拍東西的人拍出的情境,能讓人感覺到頭腦意象,具象延展,變成畫面構(gòu)圖的過程。中國的歷史足夠長,行走坐臥,柴米油鹽皆能玩成精。人之愴怡憐悔,飲之酏醪醴酌,著之裙裾襦袍,居之軒邸堂齋,亭臺池榭,飾之簾幕紗籠,用之釜鑊簋盉,瓠壺瓢勺,觀之岫屺岙嶼,淵潭津滸。中國文化下的生命形態(tài),得意可以朝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。 昔日齷齪不足夸,今朝放蕩思無涯。 失意可以鳥哢歡新節(jié),泠風(fēng)送馀善 。人生在世不稱意,明朝散發(fā)弄扁舟。有人漏夜求功名,有人辭官歸故里。可以蓬牖椽茅,繩床瓦灶,未足妨我襟懷;也可以朱門繡戶, 金輪華轂,安之若素。 英雄劃劍依,歌去人影稀。 持續(xù)參研文化源流的導(dǎo)演如果不把體知玩味的各種意象整合到一起托出,非憋死不可。 能吞吐承載這一切的,只可能是一個古典載體,是以中國導(dǎo)演總有一天會碰古典,而且必拍武俠。武俠的精神內(nèi)核就是做自己的皇帝,皇帝代表的正統(tǒng)大系統(tǒng),官家做不成的事,做的不公道的事,自己來做
香菱學(xué)詩的時候說:大漠孤煙直,長河落日圓。初看覺得樸拙,可是細想去卻覺得嘴里含了個沉甸甸的橄欖,滋味無窮。想換這兩個竟也再找不出兩個字來。這就是“詩的好處,有口里說不出來的意思,想去卻是逼真的;又似乎無理的,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”。
很多人嘲笑這是借口,但有些好,也不是很多很多很多嘲笑就可以淹沒的。
大學(xué)時看最好的時光,看海上花,看張震舒淇沉默的在各個時代相愛,看劉嘉玲在舊時光里氣度十足。朱天文一本最好的時光,翻來覆去一路從山東帶來深圳,里面有千禧曼波,有童年往事,有風(fēng)柜來的人,有鏡頭沒拍到的一些畫面,文字里透著一種溫潤的光。
這應(yīng)該是第一次在電影院里看文藝片,也是在電影院里第一次看到侯孝賢,大屏幕上的侯孝賢原來是這樣的,像在杭州雨中遇到的靈隱寺,氤氳的遠山和亭臺樓閣,靜寂,篤定。你心里明白這美一期一會,心下震動,不敢作聲。
張嘉佳的微博說,睡了的人也不可恥,因為你睡在唐朝的風(fēng)里,不可避免的再次被人嗤笑“找臺階下”??墒蔷烤拐l能細細解構(gòu)那潤綠,水墨畫一樣的霧氣
按照當(dāng)下中國院線粗鄙喧囂的標準去衡量,在那些把電影當(dāng)做社交的人群眼中,《聶隱娘》或許都不能算作是一部電影,它更像某種不知所云的影像,突兀又倔強地投射在幕布上。但是,它又不似蔡明亮后期的那些作品,徹底變成了適合于美術(shù)館播放的裝置影像,《聶隱娘》還保留著電影本體最基礎(chǔ)性的內(nèi)容和敘事。所以,客觀一些講,它只屬于侯孝賢自己,它算是侯孝賢心心念念的一口氣。他只想這樣表達,與旁人無關(guān)。從這個角度上講,謝海盟也好,唐諾也好,平時半是認真,半是調(diào)侃,又有些小嗔怪地說“侯孝賢作品的真正編劇永遠都是他自己?!边@句話真的沒錯。
侯孝賢在《聶隱娘》中到處都布滿了秘而不宣卻也大張旗鼓的線索,他自己緊緊握著,隨時向人們散播一點。
這部電影有刀劍相搏,但它不是武俠;有妃子相妒,但也不是宮斗;有權(quán)勢傾軋,但又不是歷史。從它的名字看,算是個人物傳記,但也一直影影焯焯,聶隱娘像個影子,飄來飄去。飄蕩,就是這部電影主人公存在的姿勢。她兒時被道姑帶走,卻也未曾消失,一直在人們心頭飄來飄去,后來,學(xué)成歸家
如果說文學(xué)體裁分為小說、散文、詩歌等,那么電影是不是也可以不只有小說電影?《刺客聶影娘》是電影中的詩歌,意境優(yōu)美、情感深厚、意蘊飽滿。
小說電影和詩歌電影并無高下之分,正如文學(xué)需要多樣性一樣,電影也需要多樣性。
然而好的小說和好的詩歌的標準是不同的,那么我們拿小說電影的標準來要求《刺客聶隱娘》,也無疑是不公平的。
我非常喜歡《刺客聶姨娘》,甚至超過了對侯孝賢早期電影的喜歡。如果說侯孝賢早期的電影講的是他的生活體驗的話,那么《刺客聶隱娘》講的就是他的生命體驗。
開始看《刺客聶隱娘》,看到的是唐朝。無論是上個世紀的臺灣,還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,在侯孝賢這里都沒有區(qū)別:侯孝賢的電影里講得不是傳奇,而是生活本身的狀態(tài)。大僚與小兒在臥榻嬉戲;聶窈沐浴花瓣緩緩落入浴桶;田季安對瑚姬抱怨朝堂瑣事……演員無表演痕跡,光影也不動聲色。風(fēng)吹過窗簾,時光格外的靜。劇中畫面除了還原了一個最接近于真實的唐朝,也在和觀眾對話:草原上策馬打過的是嘉誠公主一復(fù)不還的悲劇命運,浴桶上環(huán)繞的霧氣是聶隱娘綿延不絕的哀傷心事
媒體場看完《聶隱娘》,我整個人都不好了。
倒不僅僅是因為中間睡著了兩次,比如那段被無數(shù)影評人反復(fù)贊美的聊天戲——田季安給胡姬講故事,聶隱娘在一旁偷聽——時候鏡頭前時有時無的那層紗確實很美,但是扛不住困;再比如磨鏡人登場后的那場夜戲,我又在迷離的火光里睡了過去……我感覺自己不好了的原因是對這部期待了6年( 2009-01-09我標記了“想看”!)的電影完全失語,對,就是失語,完全說不出話那種失語。
其實自從我看了阿巴斯的一個訪談?wù)f“看我的電影睡著了是件好事嘛,現(xiàn)在的世界這么亂,能睡一會兒你得感謝我”之后,我對看電影時睡著再也沒有心理壓力了。看塔可夫斯基、侯麥、安哲羅普洛斯、費里尼、伯格曼甚至伍迪·艾倫的時候睡過,看《蝙蝠俠》《超人》《饑餓游戲》的時候也睡過,所以看侯孝賢的時候睡著并不奇怪,上次大早上爬起來看《戲夢人生》從頭睡到尾……畢竟體力精力都不比從前,加上學(xué)業(yè)和生活壓力太大,正襟危坐久了,打個盹實屬難免。
看完后我的第一個念頭是,這部電影,票房要跪。馬上想起來的是《生命之樹》那個著名的段子
刺客聶隱娘:無使拉黑吾,斗膽為汝斧正隱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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